得逞

季暝秋小半輩子都沒這麽靈巧過。

他雖然眼前發黑, 好歹還是看準了位置的。

倒下去的瞬間，調整角度, 手越過寧逸身子，撐在床的另一邊。

寧逸想扶他，被季暝秋極輕又貼心地按了回去：“別動，會扯到傷口，”他眼前滿是黑白雪花，“緩一下，讓我緩一下, 馬上就好……”

季暝秋就著這個姿勢穩住片刻不動，視線終於正常了。

寧逸很擔心，但他身體非常虛, 只能勉力揚手，抹掉季暝秋鬢角沒落下去的冷汗。本是夠觸手可碰的距離，此刻卻如揚指點摘天邊冷寒的星碎遙不可及。

季暝秋微低下頭，就和著對方，讓寧逸不至於抻到傷口：“我叫醫生來看你。”他心臟還隱隱作痛, 扯得左邊整條手臂跟著不自在, 但寧逸醒了, 比服任何止疼藥都靈。

他站起來，努力平穩著身形, 不顯得搖搖欲墜, 按下床頭的呼叫鈴。

很快，大夫來了, 檢查過寧逸的基礎指標, 跟季暝秋說：“人醒了就好，仔細養養, 這幾天消炎和止疼藥得繼續用。家屬給他喝點水，暫時不要吃東西，”說完轉身剛要走，又問季暝秋，“倒是你，有什麽不舒服嗎？這幾天熬得太狠了？”

季暝秋知道自己臉色好不了，搖頭說：“不要緊，老毛病了。”

值班大夫面帶懷疑地端詳他片刻，眼神頗有種“良言難勸該死鬼”的灑脫，扔下一句“有不舒服趕快叫我”，就離開了。

屋裏又只剩下二人。

“你剛才在幹嘛？”寧逸好幾天沒說話，嗓子是啞的，“怎麽又難受了？”

“沒事，”季暝秋看他丟了半條命的模樣，心疼之後突然火大，“你不要命了麽！橫沖直撞地替我擋子彈……你要是……”

要是有個三長兩短……

話說不出來，憋在心裏，是種委屈。

寧逸見他極少有地焦急掛了象，既舍不得他憂心，又偷偷摸摸地得意和甜蜜。

“我聽見你說話了。”他眼巴巴地看人，顯得很無辜，無聲地詮釋著什麽叫滿眼都是你。

“我聽見你說，要是我醒不過來，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。”

那是句心裏話。

季暝秋想：原來你真的聽見了。

“大哥哥，”寧逸叫他，沖季暝秋伸出手，索要對方的牽扯，“喜歡大哥哥……”

二人相認以來，寧逸不曾稱呼季暝秋“哥哥”，哪怕是單蹦的一個字，也沒有過，糾其心理，是不想從稱呼上趨於弱勢。

現在他突然示弱了，配合著清澈的眸子和重傷剛剛還魂兒的殘破不堪，讓季暝秋徹底投降，任他拉著，在床邊坐下。

不得不說，寧少爺在發現對方吃軟不吃硬之後，耍賴撒嬌的技能已經爐火純青，說入戲眨眼就來，根本不用醞釀情緒。

“你的話，我都聽得見，”寧逸低聲說，艱難地略帶著氣喘，“我想醒過來，可就是……怎麽都睜不開眼睛……”

他專挑撓人心肝的話說。

“好了，”季暝秋的脾氣分分鐘魂飛魄散，他揉著寧逸的頭發，“醒了就好，明天再請李博士來看看你。”

吸管杯裏，一直有溫度正合適的水。季暝秋把床搖起一個很小的角度，拿過杯子，遞到寧逸嘴邊。寧逸喝水依舊目不轉睛地看季暝秋，他喝得很慢，就著對方的手，模樣乖順，但兩三口之後不啃再喝了。

“怎麽了？再喝兩口。”

寧逸想挪動身子，無奈剛一用力，傷口就疼得他倒吸涼氣，人定住好一會兒沒動，緩過勁來才可憐巴巴地跟季暝秋說：“沒力氣，喝不動了……”

哼。

季暝秋瞥他，心疼之餘，好氣又好笑，小時候可沒發現這貨這麽磨人。

他擰開杯子蓋，自己含住一小口水，湊到寧逸嘴邊渡過去。

寧逸頓時瞇了眼睛，嘴角彎起來，受用極了。

這口水比千年老參湯還靈，止疼、提神、調節心情。

他沒夠地喝了好幾口。

季暝秋覺得差不多了，要起身。

寧逸勾住他襯衣前襟，不讓他遠離開，舔開他的唇縫，去尋一片熟悉的溫暖。

季暝秋任他索取，就著半抱半撐的姿勢，先把水杯放到桌子上。然後右手穿過寧逸後頸，捏穩他枕骨的位置，偏頭深深地在他上唇吮下去。

寧逸更來勁了，奈何還沒禮尚往來，被季暝秋先下嘴為強，一口咬在他不安分的舌頭上。@無限好文，盡在文學城

“嘶……暝秋你咬我……”

“躺好，剛醒就作，”季暝秋直腰，擡眼看檢測儀畫面，“在國內招惜嵐圍觀不夠，你還想再來一次？”

這麽親下去，要輪到寧逸的心電檢測報警了。

厚臉皮漂洋過海。

寧逸撅嘴，委屈得不行。

季暝秋選擇性失明，借著給他蓋被子的機會，在他腰側輕輕揉了一把。寧逸還半殘呢，只能挺屍任他妄為：“暝秋……你……”

季暝秋笑著問：“你什麽？”

“手感好嗎，喜歡嗎，你欺負我動不了，我不反抗，來吧。”寧逸竊笑。

“你沒醒的時候，是我給你擦身子的，”季暝秋表情很內涵，“該看的都看過了，挺不錯。”

“那你……就沒做點別的嗎？”寧逸得寸進尺，絲毫不知廉恥二字為何物。@無限好文，盡在文學城

季暝秋敲他腦殼：“剛醒就這麽多話，好好躺著，養好了趕快給我滾起來吃飯，”他又手欠地在寧逸臉上掐了一把，“太瘦了就不好捏了，”湊到他耳邊柔聲說，“我心疼。”

這三個字溫柔的吐息，把寧逸招人的心思緩和下來，他看著季暝秋的眼睛問：“你剛才到底在幹什麽？”目光一晃，看向隔壁床上放著被攥皺了的紙。

季暝秋有心不提這茬兒，但寧逸已經問第二遍了，估計一句“回頭再說”糊弄不過去，他沈默了好一會兒，才說：“我那毛病，有一半是暗示導致的。”

季暝秋曾隱約覺得寧逸是個催眠術的天才，跟他提過學催眠的事。只有一次，也並沒太當真。

可寧逸聽到心裏去了，閑時看了很多書和課程，也私下練過。

如今聽一句，就明白了。

“你是說……當年案發時，有人對你催眠？”

季暝秋不知道寧逸把他的隨口一說當聖旨，詫異地看他：“而且，我當年的口供或許是虛假的記憶，所以才與現場不符。”

寧逸握著季暝秋的手緊了緊：“那你……現在還難受嗎？剛才想起什麽了嗎？”

“不難受了，”季暝秋皺著眉扯出一絲笑意，“記憶裏的人……我看不清他的臉，”說到這時，他心口突然一抽，“是因為我認識他，他才……才成功給我埋下暗示，但很奇怪……就邏輯而言，他這麽做的初衷有兩種，第一，利用我誤導警方；第二，對我是種保護。現在看來，第一條並不成立，所以，他是為了留我一條命嗎……”

話說到這，他氣息滯澀，不得不停下來。

寧逸把手按在季暝秋胸口上，隔著襯衣，感受他的心跳。

“能給我種下這種強暗示的人……應該跟我很熟……”@無限好文，盡在文學城

“你……是不是懷疑，是我爸做的？”寧逸非常聰明，明白季暝秋的意思。

“這也是我沒弄明白的地方，我記憶深處，聲音的主人……像是個女的。”

“會不會是他們給你用藥了？”寧逸問。

季暝秋更詫異了：“你最近惡補知識了？”

“上次你提過……我就去看了些書，我想幫你。”

季暝秋頓時心暖，把寧逸的手從自己胸前摘下來，合在掌心裏撫摸：“警方沒檢測出我用藥，但如果……”

他想起剛剛司檀那通電話警隊有內鬼。

這一切的因果就連貫了。

寧逸本就聰明，他的經歷更讓他難以保持單純，季暝秋雖然沒說，他也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。

覆雜的事情想多了會壓抑，寧逸深吸一口氣舒緩情緒，胸腔擴張，傷口頓時劇痛。

眨眼功夫，前額鋪了一層薄汗。

“好了，別想了，”季暝秋說，“你才醒，不想這些。”

他說完，把病房的燈光調到最暗，守在床邊：“再養養神，我在這陪你。”

寧逸安生躺了片刻：“暝秋，我疼得睡不著……”

“我去問問大夫，能不能給你調調藥。”季暝秋說著要去護士站。

寧逸卻拉著他不讓走，暖黃的燈光把寧逸的眼睛打得亮晶晶的，帶著抹狡黠：“舌頭疼得我睡不著，你咬的……”

季暝秋扶額無語，醞釀三秒，索性上床，側臥著占了一個床邊，把寧逸抱進懷裏，怕壓到他的傷口，擡手在寧逸眉峰上輕輕地按摩。

寧逸得逞了，笑著合上眼睛。他剛醒過來，其實精力非常不濟，強撐著跟季暝秋說了好一會兒話，已經到極限了，季暝秋胸口的暖意貼在他臉旁，身子幫他擋住了片點幽光，稍作安撫，他就睡著了。

這個心亂又無限心安的夜終於過去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寧逸去做檢查時，季暝秋給李謹仁博士打了電話。李博士知道寧逸醒了，很高興，說忙完手頭的事情，就到醫院來給看寧逸。

病房門口，陳添薪在等。

他的手還簡單包紮著，被剪子穿透的傷口，痊愈起來沒有那麽快。

“大難不死。”陳添薪見寧逸躺在床上被推回來，跟他笑。

寧逸還給他一個有氣無力的笑臉。陳添薪搭手，幫季暝秋把病床推回原位了。

“一會兒讓鵬子陪這小子吧，”陳添薪跟季暝秋說，“上頭希望你介入調查一起案子，現在卷宗出大半了，你跟我去一趟當地警局。”

季暝秋點頭稱好。

寧逸眼神幽怨地看陳添薪：一來就跟我搶人，準知道你來了沒好事！

陳添薪自動無視。

他看表，還沒到約定的時間點，索性在病房裏把案件的因果簡述了。他沒避諱寧逸，因為內部資料他也知之不詳，現在能說出來的，都是新聞報過的信息。

眾人現在身處X國的迪桑州，二十幾年前，這地方出過一起喪心病狂的連環兇案。兇手的作案目標男女老少都有，被害人多數在死前慘遭折磨。

從第一起案件發生，到兇手被捕，歷時近十年，已知兇手犯案三十餘起。

兇手叫祁文慶，是個華裔，沒入X國籍。

X國和中國沒有引渡條約，他被捕後不想回國。

迪桑州沒有死刑，他甚至在服刑期間把自己的犯案惡行提供給一名作家，小說一經出版，就成了暢銷作品。

“你說那本《生命盡頭的殺戮》嗎？”寧逸搭茬。

陳添薪稱讚：“可以啊，知道的不少，”他轉向季暝秋，“但現在轉機來了，最近出現了類似的犯罪模式，開始，警方認為是模仿犯，後來，祁文慶通過律師聯系到咱們大使館，聲稱自己冤獄坐了十幾年。”

“走嗎？”季暝秋問。

陳添薪覺得時間差不多了。

二人走出兩步，季暝秋又轉回寧逸床邊，居高臨下地看人，笑得溫柔：“別亂跑，等我回來，對了……”他俯下身子，撚起寧逸的下巴，在對方嘴唇上貼了個吻，自言自語似的念叨，“咳，我這腦子，你現在應該也沒體力亂跑。”

之後，季暝秋沒事人似的往外走，留寧逸在床上冒火。

又擡手拍了一下已經石化了的陳添薪：走啊，發什麽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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